英文里有个说法,ittaksavillagtoraisachild(养育一个孩子需要整个村庄),Quntin的成长历程中,我们得到了来自学校,邻居和社区的帮助,这是一个让人非常谦卑和感恩的经历
文
高慧(翻译,旅美人士)
儿子
我的小儿子Quntin有自闭症。更确切地讲,他有艾斯伯格综合症。不仅如此,Quntin还有情绪失调症,这是因为大脑或精神疾病极少只限于一种。两种疾病交织,带来了诸多人际交往方面的严重问题,而情绪管控能力的极度低下,是迄今为止病症最为突出的方面,也最妨碍他在家庭、学校和社会上的正常功能发展。
图片来自视觉中国
人们常常问我,你是什么时候知道Quntin有问题的。我的回答是,几乎是从一出生。Quntin医院不停地嚎哭了十多个小时。他能走路之前,我们的生活只有经历过“天皇皇,地慌慌,我家有个搅夜郎”的家庭才能理解(后来回想起来,这些问题都与感统和情绪失调有关)。与此同时,Quntin天性喜欢逻辑和规律,也有超凡的记忆力。一岁半发现哥哥在学习字母和发音时,他很快就自学了所有规则。到了两岁,他已能认识并拼写几百个字,也能读一些儿童书。然而,三岁半左右,Quntin却不能回答简单的“是”与“不是”问题,因为语言对他只是自我娱乐的工具,不存在交流的功能。当然,因为Quntin很聪明,当我们想办法帮他建立了言辞与交流之间的联系时,他的表达功能很快就赶上了同龄人。我还记得Quntin坐在哥哥拆开的一堆玩具零件里,说出的第一句相对完整的话,“Mybrothrtook[thm]apart”。
在言语能力取得进展的同时,Quntin的感统失调问题越来越显著。在他诸多奇怪的动作和行为中,最让我心痛、焦虑的是他经常拍耳朵,而且越是人多嘈杂,他越拍得频繁。医生检查,耳朵和听力都没有问题。而且Quntin只会学习,不会玩,对玩具从不像其他孩子一样感兴趣,只会把什么东西都排成一行。与其他孩子在一起,Quntin从来只做平行“玩耍”,即各玩各的,彼此之间没有来往。Quntin也从没像哥哥一样,用手指指过东西给我们或任何人看(用术语讲,这叫不会共享注意力(shardattntion)),与人的眼神交流极其有限,很多时候根本不知别人讲话的对象是谁,自己讲话也不在乎对象是谁。这些都是经典的自闭症特点。这个时候,我已有了一些自闭症的初步知识,带他去看儿童发育专家,诊断是轻度自闭。然而,几个月后,当儿子智商被测定为,专家摘了他自闭的帽子,因为10多年前,人们对自闭的理解还不够,以为自闭儿童不可能有超常智商,超常智商儿童不可能自闭。另外,做感统的治疗师一来和儿子做活动,儿子很感兴趣(作为一个幼儿,这个世界充满让他好奇学习的东西——除了人之外),所以他注意力异常集中,从而掩盖了他的很多问题。
帽子摘掉与否,作为母亲,我确信他有自闭症,而且带着两个幼儿的日子很不易,因为在任何公共场合,我都在追Quntin——他没有任何危险感,总是到处奔跑,也从不回头看大人有没有跟他。因为他随时都有出问题的危险,让人不能有任何懈怠。记得一个冬天,我带两个儿子去儿童博物馆,老大老老实实在身边等我买票。我买了票,一回头,老二已了无踪影。周围的妈妈们都跟我一样紧张,分头和工作人员帮我找了半个小时,才发现老二正在他喜欢的垃圾分类箱那里一边拍耳朵,一边很投入地玩,对周围的人、事浑然无觉。又有一次,带两个儿子去一个玩具店。Quntin用玩具制造了那么多噪声(非常奇怪的是,虽然儿子很怕周围环境中的噪声,他自己却喜欢制造种种噪声),我们被从玩具店友好地“赶”了出来。
到了Quntin上学的年龄,因为我们当时所在城市公立学校名声不好,也因为我当时对公立学校不经了解就存在的偏见,再加上他感统失调问题,觉得公立学校不是好选择,想让Quntin上哥哥当时上的一所大学教育系附属试验小学。小学虽然学位有限,在校学生的弟妹却是给予优先考虑的。然而,Quntin去学校访问,行为乖张,随处乱跑乱拿东西,根本不听老师的话,极具破坏力。校长有些难为情地拒绝了我们。我们转而申请一所蒙台梭利学校,该校校舍是在安静住宅区里的一所两层楼民居,3岁到3年级只有70多个学生。Quntin超常的阅读和数学能力,使他在访问时很受老师们赏识,所以被接受。在这所学校,感谢老师们的爱心和耐心,头两三年Quntin的问题,比如他会因别人不觉得任何好笑的事情,笑得没完没了,扰乱课堂秩序,学校都还能应付。二年级是相对最顺利的一年,但Quntin总在咬胸前的衬衫,那一年穿过的衬衫,脖子下边的地方都被咬穿咬烂。这一年我记忆最深的还有一件事。暑假我带Quntin和哥哥去哈佛和MIT校园玩。回家路上,地铁在一站停下后,等了几分钟还是不动,Quntin突然非常愤怒,我的任何解释、劝说都无济于事。后来广播里通知,说前边车站发生了火灾,需要大家耐心等待。我原本以为知道了原因后,Quntin会安静一些。相反,他像发疯一样从车上奔到月台上,诅咒世间对他的不公,发誓要把火车砸毁。我在月台上追赶他,斥责他,他愤怒地把我推搡个趔趄。地铁一开动起来,他马上就安静下来,过一会还为在车站的行为向我道了歉。我当时以为这不过是偶尔的一次情况,其实这是他后来几年里情绪障碍持续恶化的一个开端。
到了三年级,即蒙台梭利学校最高的一个年级,我开始不时接到学校的电话,报告类似上述行为。Quntin对花生严重过敏,每次老师们为了谨慎,不让他吃有可能接触到花生的零食,他都会愤怒得在学校大哭大闹,有时又悲伤得哭泣,有时受到老师批评则说“你为什么不让我死”之类的话。有一天,他去卫生间,不知为什么居然让水龙头的水无尽地流,直到整个一楼地板都被水淹。等我到了学校,平日里宽厚、友好、放松的校长脸色铁青——对于一所经济并不宽裕的小学校,这是一笔很大的损失,第二天再看见他,我很悲伤地觉得他一下子老了很多。问儿子为什么不去关水龙头,他回答不出来,而且脸上还奇怪地笑。
校长和老师们虽然很快原谅了儿子,但他从该校三年级毕业后的就学成了问题,与此同时,经常遭我严厉批评的Quntin情绪愤怒发生频率越来越高,并开始指责我不爱他,辱骂我,或告诉我,“你为什么不杀死我”。虽然还是不太愿意接受Quntin有精神疾病这一现实,我开始给儿童精神医生打电话,而每个医生都至少要6个月后才能接受新病人。有一天早上,Quntin醒来后行为极端异常,一会要躲到床下,一会要躲到衣橱里,却对我说不出原因。医院的急诊室外等待时,他想去自动售货机买吃的,东西出来时却被卡住,引发了他火山爆发一样的狂怒,医院几个工作人员才把他控制住,并通过注射镇静剂才让他得以安静。在随后和医生的交谈中,我们才知道他在一个噩梦中发现自己忘记了学到的所有东西,觉得自己没有任何价值,才决定到处躲藏。医生还问儿子是否有过自杀念头、是否曾试图伤害自己或别人等问题。我当时觉得这些问题非常不恰当,觉得这有可能把儿子本来没有的念头放到他头脑中。尽管我表达了自己的抗议,医生还是决定儿子应当马上被送去儿童精神病院得到评估和治疗。事后我对这位医生非常感激。正是她的坚持,使Quntin得到了紧急治疗,也使我们有缘认识了H医生。从Quntin4年级开始,H医生一直就是他的精神医生,成为了支持Quntin和我们全家这一专业网络的重要成员。关于精神药物和H医生的作用,我会专门再写一篇文章介绍。
就是在上述危机背景下,在我们申请过的所有私校都拒绝了Quntin的情况下,我们决定搬到一些老师和家长推荐的麻省一个镇上,因为该镇特殊教育名声很好。这个时候,我已充分意识到每个艾斯伯格孩子的情况都不一样,因为在我大量阅读过程中接触到的所有儿童案例,似乎没有一个很适合Quntin。虽然学校名声好,而且我作为潜在学生家长访问镇上一所小学时,得到了校长友好坦诚的对待,并参观了学校里的自闭症项目,但我很怀疑他们是否能够应对Quntin:一方面智商远超出同龄人,很喜欢有挑战性的智力活动,所以需要文化课具有挑战性;另一方面从不考虑别人,对正常孩子来说蚁穴一样的任何小事(比如电脑出点故障)就能在他身上马上点燃剧烈的反应,而且对与别的孩子交往没有任何兴趣。我们在这所小学附近买了房子,8月初搬到了镇上,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。
公立学校经历
麻省这家小镇,人口18,,一共有5所公立学校,其中小学3所,初中1所,高中1所。开学前两三天,我访问过的小学校长跟我联络,约Quntin和我与镇上公立学校系统学生服务主任Stv见面(学生服务其实就是特殊教育)。Stv50多岁,瘦瘦的,中等身材,穿着衬衫,打着领带,文质彬彬,像个学者。和他一起的还有学校系统的行为问题专家。一见面,Stv就先与Quntin握手介绍自己,并试图与他交谈,儿子很粗暴愤怒地回答两句,就走开了。从多方面来说,我都很尴尬。一是儿子行为,一是作为多年来一直交学费,现在却搬到镇上来免费利用教育资源、尤其是特教资源的家长,骄傲很受打击。所以一开始就说,如果教育Quntin真是我自己可以做到的,我肯定不会来镇上成为大家的负担,并情不自禁地掉眼泪。Stv拍拍我的肩膀,安慰说,你们绝对不是镇上的负担,孩子得到良好的教育是他和你们的权利,我们就是为孩子和家长服务的。听我简要介绍儿子情况后,他说镇上另外一所小学专门有个针对艾斯伯格孩子开设的项目,Quntin更适合去那里,而且学校系统会有给特教学生提供的免费车辆,接送他上下学。30分钟后,我们在那所学校会面,Stv把我介绍给了项目负责老师Ana。Ana待我和Quntin如重要客户,告诉我们因为Quntin的障碍,学校将给他配备一位教学助理,陪他在正常课堂里上课。如果Quntin有言语行为不当之处,助理会提醒他,需要时带他出去走走,必要时则带他到特教教室单独上课或学习。我告诉Ana如果有需要,我可以到学校来陪儿子上课。她说完全没必要,这是我们特教团队的工作。回到家里,我和先生谈起一天的经历,觉得真是一到镇上就受到了这个社区的拥抱欢迎。
按照联邦残障人保护法和残障孩子教育法,公立学校必须为每个孩子,无论有无障碍,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障碍,无论有无行为问题,都提供恰当的、高质量的教育。这一要求,意味着所有有障碍、有疾病的孩子不但免费上公立学校,而且在可能情况下都能和正常孩子一起上课——如果不是在校全部时间,至少是一部分时间。我曾有机会陪同国内教育工作者访问过美国不少学校,考察美国的特教,目睹患有严重疾病和极度残障的孩子们,被护士、助理推着轮椅,参加课堂活动,或只是为了能和正常孩子再待一段时间。从法理上,这一要求是基于这样的考虑:孩子们需要和同伴们在一起成长,有障碍孩子可以以正常孩子为模范,而正常孩子也可以从与有障碍孩子交往中受益。从实际角度,疾病和障碍使得这些孩子的家庭难以参加正常的社交活动——不论社区和社会多么宽容。举例来讲,Quntin有一度会在交通绿灯突然变为红灯时暴怒,致使他和我们几乎无法出门,连不用与人打交道的活动都无法去做,整个家庭都觉得非常孤单。在这样的情况下,学校就成了孩子家庭之外最重要的甚至是唯一的与人交往的地方。
残障人保护和教育法律,通过残障人士和家庭多年推动而通过,在实施过程中也由于他们的努力(有时通过法庭诉讼)而得以进步和完善。目前虽然正常孩子的义务教育是幼儿园到12年级,对残障孩子的义务教育则是从0到21岁,即残障孩子一得到诊断,就可以得到公立学校的全套服务,包括护理、教育、交通,以及就业准备。讲到交通,为了保证残障孩子上学,公立学校不但免费提供从家门到学校的接送服务,还要保证接送车辆配备有各种安全设施,以保证孩子们使用的辅助设施和医疗设备等能在车上被栓牢。有意思的是,在我们镇上,正常孩子乘坐校车是要交年费的,而残障孩子接送则是免费的。在一定意义上,残障孩子可以说是成了享受特权的一个群体。而美国的共识是,这种特权是应当的,是社会对于他们遭受大自然母亲给予的不公平对待的弥补。
残障孩子教育的核心是IEP(individualducationplan),即个人教育计划。这一计划在每个学年开始,由家长和教师团队(包括文化课老师、学校特教协调人、特教负责老师、学校心理学家、行为问题专家、言语/物理/职业治疗师等)共同讨论制定,包括孩子目前诊断、言语/行动/智力/行为/社交技能等评估报告,根据孩子障碍和家长希望开发的的教育总目标、年度总目标和各功能区目标、实现这些目标的具体手段和方法等。整个学年期间,学校会定期给家长书面汇报孩子进展,必要时也会与家长约时间,由相关老师与家长开会交流信息和讨论,寻找解决具体问题的办法。
因为Quntin的障碍在于他的自控和社交能力的缺乏,我们搬到镇上后,他的IEP重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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